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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也爱画信笺

一、何为笺

《说文解字》谓:“笺,表识书也。从竹。”笺原是表明著作者意,或断以已意,读懂其文之用。纸发明后,文人把供题诗、写信之用的小幅精美纸张,称为笺纸、信笺。一枚笺纸,或为微型书画,或钟鼎之拓,或清新淡雅,或古朴凝重。读诗览信之时,得视觉美感。文人雅士还将所藏笺纸归类成册,称为“笺谱”。

二、北京画院藏齐白石画笺情况

北京画院收藏近现代的木版水印笺谱十分全面,有1958年《北平笺谱》复刻版一部,1935年《北平荣宝斋诗笺谱》《荣宝斋制诗笺谱》二部,1955年《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一部,1957年《北京荣宝斋诗笺谱》一部,这几部笺谱对民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的木版水印艺术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可完整勾勒出一部近现代中国笺谱史。在几部重量级院藏笺谱中都收入了不少齐白石画笺。齐白石画笺在入选笺谱时,具有其延续性和时代性。

1.《北平笺谱》

《北平笺谱》为鲁迅与郑振铎合著,被称为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唯一丰碑。后郑振铎1958年出访苏联遭遇空难,为纪念荣宝斋复刻了《北平笺谱》。北京画院藏为复刻版,齐白石画笺占22幅之多。鲁迅从未曾与齐白石谋面,但他对齐白石画笺艺术评价很高,如1933年2月5日鲁迅写给郑振铎的信中称:“去岁冬季回北平,在琉璃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作诸笺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

1933年2月5日鲁迅写给郑振铎的信

郑振铎在《访笺杂记》中,详细描述他看到齐白石笺纸时的激动心情,认为齐白石画笺足以代表中国现代文人画的倾向。

同时齐白石也对鲁迅、郑振铎选其笺谱大为肯定,在《齐白石辞典·师友及其他》中,专设“鲁迅”条目,称‘选录者极有眼力’,引为知己。”

2.《荣宝斋制诗笺谱》

因编印《北平笺谱》荣宝斋具有很多经验,同年自制笺谱《荣宝斋制诗笺谱》《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两部笺谱体现了具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全部以自藏笺为主,均不录入其他南纸店所藏齐白石画笺。

《荣宝斋制诗笺谱》与《北平笺谱》所选齐白石画笺高度一致,只增加了单色印制、形态简洁的人物笺4幅。

人物笺

3、《北平荣宝斋诗笺谱》

新增齐白石草虫笺10幅之多,应和齐白石草虫的绘画作品在当时北京所受欢迎程度有关。

笺谱中录入癸酉笺到庚辰笺,时间从1936年到1940年。《北平荣宝斋诗笺谱》印制时间为1935年。丙子笺还落款“荣宝斋主人嘱制丙子笺”。荣宝斋藏齐白石1938年所作《花鸟蔬果杂画册》中一开应是其原稿。

为何印谱时间比画笺款署时间还早呢?为两种假设。一种假设是荣宝斋为了扩大影响力,而提前请画家绘制了后续年份的生肖笺。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北平荣宝斋诗笺谱》印制时间在1940年以后。荣宝斋工人回忆此笺谱一直在建国公私合营时还有售卖,因而此笺谱印制时间还有待商榷。

丙子笺

3.《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

新中国成立,南纸店纷纷倒闭,只有荣宝斋归为国有,改为荣宝斋新记重新开张。

《北平荣宝斋笺谱》新入禽鸟笺10幅、蔬果笺8幅。与荣宝斋藏有齐白石1942年所作《花鸟果蔬杂画册》18开小品画内容完全一致,只是颜色和题跋位置略有不同。此画册应是齐白石民国时专为荣宝斋所画小品,后在建国后入选笺谱。从入选的题材看,为生活中常见的花鸟、蔬果,与文人画笺不同。齐白石被文化部授予“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荣宝斋在选择画笺时紧跟时代特性。需要既符合当时政治要求,也能满足大众需求。

4.《北京荣宝斋诗笺谱》

1957年印制《北京荣宝斋诗笺谱》新加4幅人物笺:盗瓮、迟迟夜读图、郑家婢、老当益壮4笺,与荣宝斋所藏创作约为1930年《人物册》12开作品中的盗瓮图与老当益壮图完全一致。夜读图笺与王方宇藏有《夜读图册页》所画内容一致,只是题跋内容和位置不同。丙子笺,并未用《北平荣宝斋诗笺谱》鼠笺,而改为《自称图》。可能是两谱编辑相隔的二十余年间,由于战乱及社会动荡,印版损毁丢失所致,不得不另寻替代品。

三、齐白石画笺艺术特点

齐白石笺谱均为大写意,或没骨或勾勒,或水墨或设色;画面多为特写镜头,近距离取景,安排简洁,只描绘或只突出一物,笔线肯定有力,墨与色、色与色富于对比,体现了齐白石晚年绘画,尤其是小品画的特点,也符合画笺这一特殊形式的功能需要。

1.白石雪个同肝胆

齐白石画笺中有一类,从题跋和画风都可看出是从学习八大而来。齐白石曾言:“余少时不喜名人工细画……花鸟徐青藤、释道济、朱雪个、李复堂外,视之勿见。”《老萍诗草》曾题:“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纵横涂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为诸君磨墨展纸。”又言:“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当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可见齐白石对八大艺术的倾心。齐白石画笺中有人物笺4幅、瓶花笺2幅、禽鸟笺3幅、葡萄笺1幅,都与八大绘画风格有直接联系。

2.托物以言志

民国时期社会风气普遍开放,文人画家视野开阔,他们取东西方之长,从传统和民间吸取营养,开始关注艺术服务于生活,画笺中也融进更多现实因素,花鸟、鱼虫、蔬果、人物、器具、山水……纷纷入笺。齐白石画笺也受到了影响,这一时期他的画笺多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画笺题款平易、亲切,却蕴含深意,发人深省,托物言志,颇有警世意味。

3.诗意之境界

齐白石画笺,多会题契合画意的诗词,加上齐白石单刀法自刻篆书印,以及南纸店的随形印,小小一张笺纸,可谓集诗、书、画、印于一体,精彩纷呈,意蕴悠长,赋予诗意。雅致的色彩、精美的图案、精细的雕刻在此契合,真可谓文思寄画外。

近现代正处于乱世,文人画笺常可体现文人画家于苦闷中见豁达,于平实中显意趣的精神状态。此时画笺风格受到绘画中大写意画风以及金石学派的影响。齐白石画笺也多是随笔点染、粗枝大叶、用色大胆,却意态无穷,趣味盎然。从画面构图,到色彩搭配,以及题跋、印款来看,齐白石画笺已构成一幅幅真正的水墨画作品,会使信札使用者无从下笔。有人近现代画笺“艳丽有余而雅趣不足,用于书写笔化诗翰,实有喧宾夺主之感”。但其实这正反应当时的社会审美观。诗笺不单为人们写信所使用,而是编而成谱,变成文人案头清供,习画必备的参考书。

四、齐白石画笺的使用

齐白石早年就曾画笺给朋友使用。在《齐白石自述》一文中提到:为龙山、罗山两诗社,造花笺。

北京画院所藏的齐白石手稿中也有齐白石画笺的发现。《与姚石倩书》是齐白石给弟子姚石倩的信。23信是齐白石1919年到1950年间写给姚氏的约41封书信。这是迄今所知传世最多的书信之一。其中1930年至1933年间齐白石用静文斋藏杨华庭刻人物笺、荣宝斋藏李振华刻癸酉笺、清秘阁藏葫芦笺给姚石倩写信。齐白石给关蔚山写信还用到丙子笺。在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齐白石全集》第十集中也有齐白石与张篁溪、张次溪的书信39封。20世纪30年代给张次溪的信中,用到荣宝斋藏李振华刻癸酉笺、静文斋藏杨华庭刻人物笺、荣宝斋藏丁丑笺。

1933年 齐白石写给姚石倩的信

北京画院藏

除齐白石自用自画笺外,民国时期文人也有用齐白石画笺的实证。日本的阿部幸夫教授撰写的日文版《鲁迅书简与诗笺》对鲁迅四百封书信笺纸考证。1933年2月23日写给时任《申报•自由谈》主编的黎烈文所用笺纸为荣宝斋制的齐白石花果笺。

1933年2月23日

鲁迅写给黎烈文的信

建国后由于荣宝斋大批量印制笺谱,齐白石画笺的使用频率更高,在各大拍卖行信札拍卖中常有见到。北京画院藏(1957年)《齐白石先生字画器物清单》封皮还用了翠鸟笺图案,内页中禽鸟笺、蜻蜓笺等图案。画院藏有1959年关蔚山给文化部的信函《关蔚山捐献齐白石及姚华作品信函》用了齐白石画葡萄笺。

齐白石先生字画器物清单

1957年 北京画院藏

关蔚山捐献齐白石

及姚华作品信函

1959年 北京画院藏

北京画院藏近现代笺谱中齐白石画笺基本都是齐白石在民国时期为南纸店所画,以花鸟、鱼虫、人物题材为主,不涉及山水题材。所选小品画风格以写意为主,刻印简单、套色容易,方便印制,节约成本,更适合印刷出版。画笺既要符合出版需求,又要符合社会需要,体现实用与审美相统一,设计功能与形式的完美结合。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文人趣味的转变,绘画风格的变迁都会在一张小小的笺纸展现。笺纸正如一面镜子,折射出丰富的精神世界。正如鲁迅《北平笺谱》序中所言:“意者文翰之术将更,则笺素之道随尽;后有作者,必将别辟途径,力求新生;其临睨夫旧乡,当远俟于暇日也。则此虽短书,所识者小,而一时一地,绘画刻镂盛衰之事,颇寓于中;纵非中国木刻史之丰碑,庶几小品艺术之旧苑;亦将为后之览古者所偶涉欤。”

笺是中国书信文化一部分,鲁迅先生也看到笺之道随尽。如今人们只捧着手机发微信、看朋友圈,书信、笺纸都已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书信、信笺被保留下来,成为文物,成为文化和历史的见证者。 而今后信息是否还能留存?“家书抵万金”的情怀是否还会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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